

凌晨五點,夜深如海,南四環(huán)鄭新快速路上已經聚集起大批打零工的務工者。當我剛把車駛入眾人聚集的路口,頓時有幾位大哥熟練的涌向我的車窗,小車一瞬間被卷進人潮中心,迎來短暫生涯最高光的時刻。我趕緊按下車窗,他們用地道的河南話詢問,“老板,要幾個人?”迎面而來的目光熱切又滾燙,七嘴八舌的聲浪、言語的熱氣連同白吉饃的復雜氣息一起涌上心頭,那種氣吞山河的陣勢讓人誤以為置身于宇宙中心。我有點慌,生怕辜負他們的期待,便趕緊用普通話澄清,“不招不招,我就是路過的?!?/span>每天天亮之前,整個鄭州最熱鬧的地方不是已經散場的酒吧街,而是劉灣勞務市場。四點左右,南四環(huán)的劉灣就開始聚集起成千上萬的工人。這個散落在四環(huán)之外的荒涼之地,在白晝尚在醞釀之際迎來一天最繁忙的時刻,就像北京城半夜而合、雞鳴而散的鬼市。務工者的平均年齡50歲左右,穿著裝備大致相同。身上是永遠都洗不干凈的迷彩外套,頭上扣著黃色安全帽,手里掂著工具包或拿著工具桶,里面裝著全是他們吃飯的家伙事兒,瓦刀、電鉆、錘子等等。他們大都來自河南的東西南北,由于年齡偏大,只能尋摸干一些工地上的零散力氣活,像鋼筋工、木工、瓦工,每天的收入在150塊上下浮動。在劉灣等活,就成了生活的唯一希望。工人們的聚點以早餐攤販為核心,占據了道路兩側最顯眼的位置,只給機動車留出一條逼仄的雙向通道。他們三五成群松松垮垮的站著,圍在一起漫不經心聊著天,時不時東張西望保持警惕,一旦有風吹草動,所有人就立刻打足精神撲向目標客戶,生怕錯過和老板們交流的機會。當我把車停在路旁的加油站,環(huán)視四周之后終于尋覓到了一個采訪目標,準確來說是被他尋找到。馬建國是一位木工,背著一個工具包,站在路牙石旁邊焦灼的等待著。由于連續(xù)幾天都沒有等到活,他準備投奔一位相熟的老鄉(xiāng)去市區(qū)里的工地碰運氣。他搖著手機地圖問我該如何叫車,說完還自嘲年齡太大了,不太會用手機。我看了一眼那個目的地,在中原區(qū),地圖軟件上的打車起價是47塊,最高的選項要到90塊。我替他把價格貴的各類專車勾掉,只留下四個出行方案,47、49、51、62。馬建國的眉頭總算舒展了起來,結果在支付時發(fā)現他并沒有綁定支付寶也沒綁定銀行卡,僅有的現金都在微信里??粗麧M臉困惑,我又打開他的微信,把上述操作又重復了一遍。馬建國來自商丘夏邑,今年51歲,打工生涯算起來已經超過三十年。其實這個年齡并不算大,但歲月的盤剝讓他的面孔看起來滄桑無比,再加上文化程度不高,以至于讓他過早的被互聯網世界推在門外。馬建國在劉灣附近租了一間簡單的民房,房租一個月300塊,每天干活十個小時收入180塊,起早貪黑一個月下來能攢下來三千塊。這種活缺點很突出,一是工資低,接到的活比正規(guī)工地上便宜太多;二是不穩(wěn)定,運氣好了連續(xù)半個月都有活干,運氣不好連續(xù)幾天都開不了張。但他之所以能在劉灣堅持到現在,因為這里的散活有一個好處,當天結算,基本不存在欠錢風險。被大工地欠賬欠怕了,這邊的活雖說掙得少,但是干的踏實。
不過馬建國也發(fā)現,這兩年工地的活是越來越少,劉灣的散活也越來越難接。說到這,他止不住的嘆氣感慨自己沒本事。我問他為啥不去南方。馬建國開始回憶起他年輕時的歲月,他也曾經走南闖北,十九歲就去過廣州搬磚、搬水泥,由于文化程度不高,這些年來只能在建筑工地干一些力氣活。如今年齡大了,去南方也沒有什么門路,再加上南方年齡卡的嚴,家里的那幾畝地又指望不上,農閑的時候來鄭州找活成為增加家庭收入的唯一渠道。馬建國有兩個兒子,老大不爭氣,花8萬8彩禮娶的媳婦前年跟別人跑了,現在整天在家玩游戲。老二技校畢業(yè),現在還在學廚師,沒房沒車,結婚的事還沒有著落。人家一聽我家有倆男孩都害怕,我得趁還有勁趕緊掙錢啊。
這時,一輛白色新能源車開來,車牌顯示正是馬建國叫的車。我和他互道珍重之后,馬建國小心翼翼上車,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中。劉灣還有一個特別的群體,女性農民工,稍微帶點色彩的棉服讓她們在灰色的男人堆里非常顯眼。碰到李艷是在女子監(jiān)獄門口,她和丈夫以及同村的同伴一起在零下三度的氣溫里等活。劉灣勞務市場日結工的行規(guī)是,招活的老板和路邊等活的民工現場達成口頭協議,雙方商定好工錢后,老板開著面包車把超員的工人拉到工地,一般工作10個小時后結束當天工作,老板再開車把超員的工人們送回劉灣。因而,這里的每個人都對著各種型號的面包車望眼欲穿。李艷就是如此,站在路牙石上朝遠方不停的張望。她今年虛歲50歲,來自開封杞縣。頭發(fā)高高扎起,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精神,不過曾經染成棕色的頭發(fā)褪色之后夾雜著灰白提示她已不再年輕。李艷性格很是直率,一邊吃著手里的潼關肉夾饃,一邊開始介紹自己大半生的不幸遭遇。后來我才知道,那是她一天唯一一頓正餐。李艷說自己一輩子都被生活推著走,二十歲經過熟人說媒嫁給了隔壁村的丈夫。結婚后就開始一起去浙江打工,什么被服廠、鞋廠都待過,然后沒幾年生孩子,一胎、二胎。好不容易孩子大一點兒,又要開始照顧疾病纏身的公婆。說起公婆,她云淡風輕的語氣中仍然能感受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一個中風,一個癡呆,還有仨孩子,其他兄弟姊妹都不管,你讓我們兩口子怎么辦。如今孩子大了,老人去世了,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但李艷也老了?,F在,她又要開始面對子女輪流成家的復雜命題。還沒完成任務,只能出來打工,在家待著會被說閑話。
由于女性的力氣天生比不上男性,李艷能干的活只能是工地上的小工,搬磚、遞灰都是常態(tài),每天只能掙130塊,但她很要強的認為自己干活的效率不比男人差。我問她為什么不去飯店干活。她連忙擺擺手,像她這種年齡的婦女在飯店只能干點刷盤子、洗碗的活,根本沒有工地掙得多。更重要的是,日結的工作比較靈活,但凡家里有點風吹草動,就可以立刻卷起鋪蓋回家。不像之前在飯店里打工,家里老人去世,回家一趟搭進去兩個月的工錢,回憶到此李艷仍然憤憤不平。對于李艷這種年齡的女性來說,留給她們的工作窗口已經不多,除了一些極度缺人的工地,已經沒人再伸來橄欖枝。她說起工地里一個姐妹,年輕時壯得像頭牛,扛一百多斤的水泥不在話下。然而忽然有一天就中風了,不僅不掙錢,還要家里貼錢,還好農合報銷了不少,但還是被兒媳婦嫌棄的不敢進門。在李艷看來,打工賣力都是小事,就怕人家嫌你沒本事只知道混吃等死。為家庭生娃、為老人養(yǎng)老,為孩子上學,為孩子結婚,再為孩子帶孩子,重重難關關關難過,生活的漩渦無窮無盡,讓李艷和她身后萬千農村女性根本沒有喘息的余地。李艷等活的過程并不是很順利,面包車來來往往,遲遲都沒有老板將他們帶走。國家統(tǒng)計局曾發(fā)布數字,全國的農民工數量高達2.95億人,而河南省農民工數量已經超過2500萬,居于全國領先地位。曾經,房地產是吸納農民工進城務工的主要蓄水池。搬磚、砌墻、扎鋼筋、支模板,總有一種適合憑力氣干活的莊稼人。然而,這幾年隨著整個行業(yè)結構的調整,曾經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農民工們終究感受到原來沒有什么工作機會是永恒不變的。我國的城鎮(zhèn)化征程在整個世界史上都是奇跡,而寫下這輝煌一筆的基層建設者正是這數以億萬計的農民工。當然飛速的城鎮(zhèn)化也給過他們改變命運的機會,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夠脫穎而出。更多人還是前赴后繼到大城市討生活,成為這個獨特又沉重的詞匯,農民工。在劉灣,我聊了幾位工友,他們大都來自豫東,那里也是河南糧食的主力產區(qū)。河南為我國的糧食安全立下汗馬功勞,耕地面積雖遠比不上黑龍江,但正是用全國十六分之一的耕地,生產了產量常年占全國四分之一的小麥以及十分之一的糧食。人人都會稱河南一句“種糧大省”,但放眼全球從來沒聽說過哪里有什么“種地強省”。如果你去豫東走一圈,就會深刻的感知,這里的人民終其一生就和土地捆綁在一起,一輩子圍著一片方正的田字格摸爬滾打,死后就化身田中一個個矮小零亂的墳塋。還好這些年國家完善了農村人口的醫(yī)療保障,提高了農業(yè)的各種補貼,極大程度提高了他們對沖風險的能力,但有時現實生活的壓力還是讓他們不得不重新進城。劉灣打工人的臉上沒有悲觀,只是年齡已經成為他們務工的枷鎖。時代浪潮已經滾滾向前,他們就像陀螺,被生活之繩抽打著,日復一日原地旋轉三十年。這里的他們和我們無數人的父母一樣一生從未彎腰,但此刻正在老去,與身后四環(huán)內的燈火璀璨共同構成了當下的時代圖景。如果你在這個城市遇到他們時,請給予力所能及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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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責任編輯:raojunling
本文章原創(chuàng)自米宅旗下《鄭州樓市》
關于鄭州房地產、教育、裝修、人文民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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